来源:中国书法
承上启下的清初篆刻
明末清初的战乱冲击了江南的经济,一些商业都市的特有文化生态不可避免地出现一时的衰微,雅情逸致、多姿多彩的生活状态被突如其来的巨变打破,随之而来的以文字狱和禁书、禁止民间结社为手段的思想镇压,使文人社会由活跃恣放转向沉寂,一些原先篆刻名家集聚之地渐见疏落。
清初吴门印人顾听、顾苓(1609—?)传文彭雅正的家法,以圆劲静穆之妙,代表了清初印风的一脉。清初篆刻家对古印的艺术特征,认识较早期更为深刻。与顾听同时的松江籍印家葛潜,为仿汉印的高手, 刀法稳实丰厚,布局以简洁大方为基调。
丁良卯为师承何震而倚重秀逸风格的印家,印文圆润,已转向含蓄清丽的用刀风格。
文彭、何震、苏宣印风的影响,在清中期以后渐趋淡远。
清 高翔 士慎(附印面、边款) 上海博物馆藏
汪关所创印风至清初赏音不绝。林皋(1657—1712后)步武汪氏,将妍美工致风格推向极致,在清初影响很大。
明清之际不同地域的印风差异扩大。莆田籍印人吴晋活动于十七世纪前期,传世作品篆法结体内敛紧凑,章法多注重顺应篆书的自然体势。
如皋许容(1649—1693后)刻印讲求布局奇巧。稍后的童昌龄和嘉道年间的黄学屺刻印亦宗其法,后人视为“如皋”派。
清初徽州篆刻家多因袭何震、苏宣印风。歙县程邃不为时尚左右,渐创新体,被尊为歙派的宗师。程邃(1605—1691)的作品除取法汉印外,并有参用“款识篆”一路,含蓄沉凝,在当时颇有影响。
明末清初印坛风气承上启下,地域的传播有所扩大。
清 丁敬 两湖三竺万壑千岩(附原石、印面、边款) 2.1×2.1×3.55cm 上海博物馆藏
清代中期印风的流播
清代中叶文人篆刻创作进入繁盛时期,多种流派孳乳,风格也更为鲜明。浙派、邓派、歙派、云间派、扬州画派印人以及一些金石学家的创作,代表了此期篆刻艺术发展的新潮流。其他地区性流派与印人亦有不同的表现,形成争奇擅胜的风格谱系。
创作群体扩张带来了篆刻风格的纷繁多样。汪启淑《飞鸿堂印谱》所反映的清康熙中后期至乾隆四十一年(1776)前的印人队伍,籍贯分布于浙江、安徽、江苏、山东、直隶、江西、福建、辽宁、河南、云南诸省81县,所载印人作品可视为清中期篆刻的缩影。
晚明印风仍然影响着一部分篆刻家的创作,但表现出益趋工秀的特点。创作活跃的另一方面表现是竞相追求形式新奇。周芬的创作曾将李白《春夜宴桃李园序》等长篇辞赋刻于一印,细字密行,通过此类形式的创作表现精熟的技巧。以下印家在诸流派之外,具有一定的代表性:
黄吕(?—1756后)擅书画,又长于篆刻,印作秀丽遒劲。
陈渭(?—1768后)工书法、篆刻,刀法磊落苍秀,有何震、苏宣遗风。
陈链(1730—1775)擅书法,篆刻初受朱简影响,后转向平正质朴的风格。
黄景仁(1749—1783)以诗名世,篆刻亦古雅有韵。
林霔篆刻风格严谨工秀。
云间派篆刻的风格特点是构图喜求新创,篆法工稳谨严,用刀润洁温和,在当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,主要作者有王睿章(1666—?)、王玉如(1708—约1748)、鞠履厚(约1734—?)。
芜湖诸葛纪、诸葛祚、诸葛恭三兄弟为乾隆时期刻铜名手,皆力追汉法度,古意盎然。
潘西凤(1736—1795)与郑燮等人友善,尤擅刻竹,风格古朴。
清 黄易 一字值百金 2.3×2.3×4.25cm 上海博物馆藏
清代中期篆刻之风波及社会各个阶层,乾隆时期湛性、明中、篆玉、佛基等名僧于诗、书以外,亦兼习铁笔,作品清雅秀逸。能执刀走石的闺秀,当时不乏其人,据汪启淑《续印人传》记,其妾杨瑞云(?—1763后)、婢女金素娟为家风所染,刻印颇见法度。
在因循中逐渐流于形式化的倾向和媚俗的创作心态,也开始受到新风格的冲击,一些地区的印人群体表现出不趋时尚的创作理念。
明末程邃初创新风,在歙县一带余音不绝。至清乾隆时期巴慰祖(1744—1793)等人秉承其法,以工稳淳和、古雅秀逸的特色进一步确立了歙派印风的标志。其外甥胡唐(1759—1826后)、子巴树烜(?—1812后)和巴树谷(1767—1800)以及同邑王振声、汪肇漋(1722—1780)刻印亦属一系。
清代中期扬州地区商业繁荣,一些书画家麋集于此鬻艺自奉,其中能治印者如高凤翰(1683—1742)、汪士慎(1686—1762)、高翔(1688—1753)等人,颇能窥得篆法堂奥,自成一家。
清乾隆至嘉庆时期金石学进入一个新的发展时期,一些考据家在搜集考订古文字、古器物的同时,以刻印为余兴,心摹手追,乐此不疲,这部分印家并不追随时风,以典雅平和为主流。此期及稍晚的金石学家、鉴藏家中长于篆刻的有:
徐坚(1712—1798)、汪启淑(1728—1800)、桂馥(1736—1805)、孙星衍(1753—1818)、钱善扬(1765—1807)、文鼎(1766—1852)、瞿中溶(1769—1842)。
清代中期的篆刻创作,文字内容虽仍以诗文章句为主,但表达的情趣和思想与晚明有所不同,远离现实的花明月满、春风秋雨之类替代了晚明多见的幽然愁绪,这些文辞今天读来仍然意韵隽永。
清 陈豫钟 书带草堂(附印面、边款) 2.9×2.1×4.05cm 上海博物馆藏
浙派与邓石如派的崛起
丁敬西泠印派的出现,给清代中期的篆刻带来了清新的气息。
丁敬(1695—1765)通金石书画,精于诗文,于刻印主要取法秦汉、宋元,但又不为其所囿,所作线条古拙苍茫,篆法简古,崇尚平正自然,具有超脱尘俗的山林气象。以杭州地区为中心的浙籍印人相继师法,被称为“浙派”或“西泠印派”,是清代最负盛名的篆刻流派之一。
蒋仁、黄易、奚冈、董洵、张燕昌是前期浙派的代表作者。前三者与丁敬同为钱塘人,被合称“西泠四家”。
蒋仁(1743—1795)性格孤冷,篆刻以朴拙洗练的风格面世,刀法简洁恬淡,意境高逸。黄易(1744—1802)精于书画,致力于金石碑刻的搜求考证,作品凝练浑融,神意内蕴。奚冈(1746—1803)刻印风格以古拙疏逸见胜,印文体势内敛,白文亦方圆互见,故力感含蓄。张燕昌(1738—1814)为丁敬入室弟子,作品萧疏率真,别有情趣。丁敬另一私淑门生董洵(1740—1812后),刻印亦能得丁敬神韵。
丁敬创立的刻印技法,由蒋仁、黄易、奚冈等人从不同方面有所发挥,使这一流派的风格形象趋向成熟。清代中期的后段,浙派呈现从者如流的盛况,钱塘印人陈豫钟、陈鸿寿、赵之琛、钱松被称为“西泠后四家”,是后期浙派的代表人物。
陈豫钟(1762—1806)印风工整,含蓄,法度严密,刀法在浙派诸子中最为内敛。陈鸿寿(1768—1822)善书画,能诗,是一位多才艺的人物,篆刻用刀恣肆爽利,节奏明快,具有苍劲冷峻的特点。赵之琛(1781—1852)以峻峭的用刀风格将浙派的特征推向极致,后期作品刀法、章法渐趋程式化倾向。钱松(1818—1860)是浙派中个性独特的人物,钱氏于刀法、篆法均有不蹈故常之处,刻印以切带推、削,缓慢行进,线条极具涩势,具有虚和恬淡的意趣。
清 陈鸿寿 问梅消息(附原石、印面、边款) 2.9×2.7×6.55cm 上海博物馆藏
富阳胡震(1817—1862)与钱松为金石契友,亦为晚清浙派中人。
后四家以外的浙派诸子印风多接近陈豫钟、陈鸿寿两家,这是嘉道以后浙派传承的一个现象。从郭麐、张镠、高垲、孙均、屠悼、杨澥、赵懿、王应绶、徐懋、江尊、程庭鹭等人的作品可以看出,谨严、工稳臻于无懈可击,气韵生动则不及早期诸家。
邓石如派的形成稍晚于浙派,邓石如(1743—1805)一生以书、印自奉,性格任侠野逸,所作篆书参入碑额笔势,浑厚遒健,是清代富有创新精神的书家。邓氏以书入印,布局上以密其密、疏其疏的手法,体现文字书法的自然虚实趣味,刀法则丰厚流畅,以“刚健婀娜”的审美境界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,创立了新的技法体系与风格流派。
经过再传弟子吴熙载等人的弘扬,邓派的艺术风格和技法对晚清时期印坛的渗透力进一步强化。
吴熙载(1799—1870)践行“印从书出”的创作观念,印文更为舒卷自如,翩然多姿。吴氏用刀迅疾精熟,以轻浅取势,起刀收刀及转折处注重笔意和锋颖的体现,因而其线条节奏变化如行云流水,纯乎自然,亦不失浑厚华滋。
清 邓石如 宦邻尚褧莱石兄弟图书(附原石、印面、边款) 上海博物馆藏
吴咨(1813—1858)、王尔度(1837—1919)也是邓派的传人,两人的印作章法谨严,刀法稳健,与吴熙载同源而异趣。
邓石如的意义不仅在于滋益了后继的追随者,成为清代影响广泛的两大流派之一,而且还在于他对篆刻表现书风、崇尚个性抒写、讲求刀法天然情趣的主张和实践,是明代以来篆刻创作观的一大突破。
浙派与邓派的形成和发展,是清中晚期风格和技法最具体系意义的两大篆刻流派。两派伸张的表现情性、崇尚古朴自然的创作观念,使当时及其后篆刻审美取向发生了重大的变化。
清 吴让之 青宫太保(附印面、边款) 桐乡君匋艺术院藏